陆容与

粉红别来关注我我会拉黑

我的小世界。贫穷的理想主义年代。

A市掠影·南河沿

在南河左岸走一走,是件很惬意的事。阳光暖暖地照着,河堤上的柳条直拖到地面。老人们三五成群,自备小桌小凳,在河边下棋。若遛鸟的也一时兴起,只要把鸟笼往较低的树枝上一挂,就加入棋局。老人们互相大多是认识的,几桌之间总能找到旧友。观棋不语是老规矩,一旁打牌的可没那么安静。输家地道的方言从口中飙出来,额头上渗出了汗;赢家咧咧嘴,露出一口大黄牙,一边偷乐一边还要劝慰着对方。他们从不赌钱——手中往往没几个子儿可以挥霍。

待到傍晚,无数道夕阳放出的光线碰到水面上又弹起,河中漂着一道一道暖黄的金丝线。老人们收起东西,或骂骂咧咧或踌躇满志地往家走。他们住得不远,就在旁边某栋筒子楼。老头子们有的是工作时被国家分配了这么一套房子,有的是从别处搬过来和儿女同住。爬山虎爬满了墙,阳台上挂得满满当当,都是花花绿绿的床单和衣服。藏污纳垢的玻璃窗上又被贴着上一年的“福”字,使得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屋内的摆设。白花花的水管像条大虫子,扭捏地贴在墙上。有些人把阳台用铁皮封了起来,于是筒子楼就成了各色格子组成的拼图。

如果进到楼里,浓重的油烟味让人不得不捂鼻。公用厨房永远锅碗瓢盆齐鸣,每家门口的小炉灶也往外冒着烟。热水壶不时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,小孩不要命地哭起来,母亲恨不得长出十条胳膊,忙进忙出。家家户户都敞着门户,走进去一眼就能把人家底看穿。少有的几件木头家具都闪着油光,卧室里悬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时刻会掉下来,再被蚊帐罩住——一年四季,蚊帐总是在那儿的。

如果想要脱离这种污糟糟的环境,稍微宽裕一点且运气好的,可以住进团结户或单元楼。没有条件的就这么蜗居着,怎么过都是一辈子。

等老人回了家,河畔就是学生的天下了。五点的铃声一打响,学生们就抢着把课本笔盒胡乱塞进书包,有的去打球,有的去遛弯儿,利用好吃晚饭之前难得的自由支配时间。A中的大门口正对着一条马路,马路对头就是南河。几十辆自行车呼啦啦地碾过这条马路,车轮里卷着阳光和影子。就算上桥,他们也不减速,飞一样地上坡,飞一样地下坡,彼此之间还挨得很近,惊得旁边的妇孺老人大喊大叫。

他们其实不赶时间,不急着去干什么。有时候飞累了,就在河沿降落。自行车往树上一靠,锁都不锁,自己也往地上一摊。多少可笑的梦想都是在这个时候说出口的——有人想当老师,有人想当科学家、工程师,有人想当老板,最多的是想当作家和诗人的。不怕羞的会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一团纸,抹抹平,清清嗓子,开始在众人面前朗读他的作品。人群少有发出哄笑的,常常是一人发言,众人指点。直到受到批评意见,朗读者才反应过迟地红了脸。

等到太阳落山,路灯亮起,学生们才懒懒散散地提拉起自行车,慢慢地骑回家去。每天总是能听到父母同样的指责:“总搞到那么迟,到哪儿鬼混去了?”这时只要左耳进右耳出,伴上“嗯、嗯”的应答,就可以保证诸事太平。

再晚,天全黑透了,路上和河上都被染了路灯昏黄的光,除此之外是一片墨色寂寥。商店打了烊,办公的、上厂的也都到了家。居民楼里准时传出几百架收音机的窃窃私语。野猫溜过去,爬上屋顶,在纵横的晾衣架中游刃有余,轻轻地落到铁皮上时发出哐啷一声响。

筒子楼里灯光一个接着一个熄了,孩子的哭声小了,母亲的歌声弱了。明月照在阳台上唯一一盆水仙花上,白得出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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